[樂評] 碎滿地的眼鏡：李宇春的《李宇春》－宇春日記

憧憬的天那麼高，傳奇的故事都發生在遙遠的地方，但是，

那些我們可能避之唯恐不及的平凡庸俗，

其實在每一個凝視之後都能夠美得無以復加。

李宇春補捉了那些生活片段的光影，

投射出誘惑的、甜美的、苦澀的、寂寞的、爆發的，

一首又一首的歌......

沒有不食人間煙火。沒有無病呻吟。沒有世故滄桑。

有的，都是發自內心的最真誠。

正面叛逆，溫和反骨，歡愉革命。

剎那即永恆，真實就是力量。

李宇春，【李宇春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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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李宇春】是李宇春的第三張專輯，經過第一張【皇后與夢想】的摸索試探，第二張【我的】的高不勝寒，這次，李宇春交出了一張反璞歸真卻更有可聽性的作品。

雖然說音樂才是主角，但音樂本身再多的驚喜可能也比不上一個事實，那就是李宇春居然成了一個音樂全(奇)才。是的，當好事者還為了所謂的唱功論爭得面紅耳赤，她已經搖身一變，成了一個包辦專輯大部分詞曲創作的唱作人(Song Writer)。自從在上一張【少年中國】EP擔任獨立企劃與填詞工作之後，一年之後，因為公司收歌不順利，加上李宇春交出的DEMO又太驚豔，於是在全新的【李宇春】大碟中，她一個人幾乎包辦整張專輯的詞曲，甚至參與及主導編曲。救場成統包，初試啼聲便一鳴驚人。

有思想所以有魅力

舉重若輕、以簡馭繁的敘述風格，是李宇春人文底蘊的投射。而場景生動、層次分明，輕盈且充滿律動感，則是她音樂上的獨到魅力。

李宇春說，現在日子不好過，所以她要作一張可以讓大家放鬆的唱片。說了要輕鬆、好聽，因此旋律美好動聽那是自然，但【李宇春】並不是一張裹著糖衣的花俏喧囂的作品。

輕鬆只是一種陳述方法或心態的選擇，不代表無知或無感。就像我們不能阻止離別，但是我們可以選擇轉身的姿態。李宇春用她的方式述說她的記憶、觀察與體悟，描述她眼中看到的世界，分享她認為正確的價值與態度。

從歌詞面剖析，【李宇春】雖是一張流行專輯，但除了主打歌《阿麼》的慵懶、《籟賦》的張揚、《千域千尋》的神祕，其他歌曲反而是分外的質樸誠摯，更接近於我們印象中的獨立流行音樂偏愛專注的生活氣味、批判自省的覺醒，以及溫暖包容的精神。

從自己出發，對當下細膩觀察、對回憶溫柔凝視、對未來樂觀想像，這些關乎李宇春個人經驗的歌，卻可以輕易引發聽者的共鳴。因為每一個複雜的大人都是從單純的小孩長成的，許多的我們都走過獨自遠行的寂寞、對未知愛情的憧憬、戀情逝去的無奈，且正獨舐著開始變得世故卻依然想保有天真的惆悵。

作為一個年輕的音樂人，李宇春從自身出發是非常自然的選擇。但難得可貴的是，【李宇春】卻沒有發展成一張喃喃自語的花草小品。清新卻不清淡，相當程度地反映了李宇春分裂的特質，諸如：台下安靜vs.台上囂張、木訥寡言vs.幽默睿智等不勝枚舉，多變化的曲調以及涵蓋/混搭了電音、搖滾、復古舞曲、Hip Hop、硬地花草、香頌等多樣風格的編曲，豐富卻不雜亂，且始終恰如其分地為專輯的概念與命題服務，最後成就了這張兼具流行性、趣味性及音樂性的作品。

陽春白雪也可平易近人

生動的畫面感，是【李宇春】的專輯特色之ㄧ。作為主要的填詞人，李宇春的用字精準，不見濫觴，尤其難得的是具有韻律感及情節性。跳躍的《下個，路口，見》，近乎敘事的《腳踏板》，截然不同的文字風格，但情境塑造同樣成功。編曲亦見功力與用心，事實上，某些設計更突出了歌曲的內涵，讓歌曲更具餘韻。乍然以為是明亮歡快的氣氛，猛不然地卻可能就被某些編排給觸動，例如《小宇宙》中幾乎帶來壓迫感的喘氣聲，《常旅客》中機場的熙來攘往與過場的音樂盒旋律，就都是例證。

在她的前二張專輯中，許多歌曲都充滿著瑰麗的意象、魔幻的空間感，例如【皇后與夢想】中的《舞》、《Loving》以及【我的】中的《我的王國》、《潘帕斯之舞》，但在這張專輯裡，歌曲的空間不再是戲劇元素強烈的奇幻國度、也不再是舞台的聚光燈下，而多半是為我們所熟悉的一般生活場景。《常旅客》的機場、機艙角落、落單的旅人，《小朋友》的綠草地、藍天、紙飛機，《一點一點》中的對戀人的言語，《籟賦》的尷尬的演唱會現場意外；即便是《小宇宙》中的外星人，也拜電影卡通之賜，不費吹灰之力就在我們腦中自動形成構圖。

從前二張專輯中愛憎分別、個人色彩極強的歌詞系統，我們可以發現到，李宇春血液裡的文藝性是挺強烈的，她重視忠於自己甚於討好別人的性格也很明顯。過去她在專輯中呈現的個性，經常是與外在世界保持著距離的、遊走在現實與理想中掙扎卻不妥協的；不可否認，這樣的距離感形成了一種疏離而獨特的氛圍，但這樣的清冷、高潔、憂鬱、甚至倨傲的氣質，卻不是「庶民」生活中的一部份，故不免形成了曲高和寡的成見或是予人自溺的印象。

但是在【李宇春】中，她卻不再只是冷眼觀照自己的脆弱或掙扎，而是將她的目光投向了這個世界，敏感地咀嚼著自己的心心念念，然後，那些帶著傷感的美好的生活經驗，構成了這張專輯的靈魂。或許依然是孤獨，不過李宇春已經從一個叛逆的、對世界有許多困惑的少年人，變成了一個更能夠理解現實及人性、但卻依然可以堅持原則的青年人。

即使專輯聽來順耳且一氣呵成，但當中的歌曲仍然可以歸類為三種不同的場景：

一、愛戀絮語

愛情，從來都是流行專輯中最討好的主題，在這張專輯中，最讓人驚艷的作品也落在這個區隔裡。【李宇春】有鴻蒙初開的微甜微酸，更有自信不羈的另類款式。

作為首波主打的《阿麼》，帶著迷離異域色彩的電氣搖滾，是專輯中最妖豔異色的一首。蓄意的挑逗，以退為進的追逐，煙視媚行的姿態，讓人幾乎不能相信這竟會是李宇春首度曝光的全創作作品。繁麗的編曲格局，豐富的合成器音效，加上李宇春中高音域唱腔中更強烈的金屬質感，為這首舞曲佈置出迷幻色彩，一開始就入戲，高潮從頭到尾。顧左右而言他的許多曖昧，一點渴望的焦躁，唱的是一場手到擒來的愛情遊戲。

《下個，路口，見》無疑是這張專輯中最大的亮點，曲風輕快、節奏強烈、律動感十足，是一首春天氣息的浪漫香頌。少女懷春的情歌，如果沒有掌握好分寸，就可能會嗲得讓人頭皮發麻，一向給人帥氣印象的李宇春，刻意挑高、細膩了聲線，少女氣息盡顯，反而甜而不膩，分外清新討喜。而這首歌之所以出彩，大半部分還得歸功於李宇春的個人特質。她的詞、音色和演繹方式，讓這首甜蜜基調的歌還透著股瀟灑勁兒，顯得神采飛揚又摩登時尚。

《千域千尋》的歌詞跳脫了真實場景，舞台搬到了月光異域，從概念上來看，放在這張專輯中稍有違和感。不過，過橋(Bridge)部分李宇春的演唱呼應了《下個，路口，見》的溫柔甜蜜，聆聽時的感情銜接相當和諧。

《一點一點》在情境上延續著些許《愛的十二句》的影子，不過是更形於外的莫可奈何。旋律動聽，市場接受度更高，但在深度與精緻度上，個人以為則未若後者出色，但是它青澀酸楚的苦悶是如此地直接，確實是更適合放在這張專輯中的。李宇春以往日她為人所熟悉的女中音唱腔來詮釋，相較於清亮幼細的嗓音，確實是更好的選擇。

二、自我宣言

前二張專輯，尤其是【我的】，很大程度的反映了李宇春的想法與價值。這張【李宇春】更是徹底地標誌了李宇春的記號，當然投射出更多她的思想，甚至更能夠傳達出她在性格上的多樣性與多變性。

《小宇宙》是當中個人色彩較濃的一首作品，但是她轉而用卡通化的方式來表現，相較以往的類似性質的作品，親和力明顯增強，但卻同樣呼應著她曾經揭露過的自己---一種「藝術家」的性格，自戀、自負，以及命運自己主宰、冒險犯難也在所不惜的勇敢。相較之下，《活該》就稍微貼近原本我們所熟悉的李宇春，但是少了些孤高清冷的疏離感，多的是正面思考的寬容與調侃，例如“多謝你對我極崇拜，無所謂對我讚或踩 ”這句便讓人不禁會心一笑。

李宇春提到過，她曾自問為何人長大了就沒有絕對的黑與白，能接受的灰色地帶就愈來愈多。《小朋友》是她提出的問題，也是她給自己的回答。純粹地活，坦白、勇敢、執著，追求心安理得的快樂。大多數的我們或許也都曾經有過這樣理想化的「浪漫」，但後來可能“不得已”、更可能是“討巧”地主動放棄了，所以這首歌聽來也就更顯得傷感。

《籟賦》也是這張專輯中的另一個驚喜。她調侃對嘴成風的樂壇現象(陋象)，顛覆向來予人的溫和形象。不過她還是展現出了這世代年輕人令人莞爾的幽默感，像是“上段生氣缺氧，用詞一時忘了忍讓”，還有說自己是“不懂事的小孩”。於是這首作品沒有受害者的憤怒或沉重，反而是青春飛揚、精神抖擻。

《活該》是一首很有華麗激情的歌曲。副歌部分的粵語歌詞演唱很有創意，效果也很出彩，四川籍的李宇春又給出了驚喜。其實，她不僅台風有香港鼎盛時期的妖嬈風華，連音色也很適合粵語歌曲，聲線中的曖昧迷離的氣氛，不費吹灰之力纏綿無盡。

三、生活碎片

《常旅客》情溢乎辭的淡然與內斂，是一首比較符合想像中的會出自李宇春之手的作品。總是流動中的狀態，看似無動於衷卻百轉千迴的善感，唱的就是她自己的故事。這是一首婉轉、舒緩的慢板抒情歌曲，絕對可以討好大多數華語音樂聽眾的耳朵。而喜歡這首歌的人其實不妨試試連著前二張專輯中的《0.5英里》、《漂浮地鐵》一起聽。李宇春的流浪三部曲，旅行中途或落單時的良伴。

《腳踏板》的歌詞平鋪直述，卻不乏味或叨絮。Guitar-Pop清新雋永，中段巧妙加入弦樂、口哨聲與採集的車輪聲，為這首溫馨的歌灌注了感情，情真意切、濃得化不開。

★番外篇：

《還有我疼你》是附贈放在專輯的最後一首歌。編曲簡單，以鍵盤和吉他為主，娓娓道來的一首小情歌。

李宇春：「我自己自私地把它演繹的不只是一首情歌那麼簡單，送給一直關心愛護自己的歌迷朋友。」由於李宇春本人的加冕，使得這首歌成為了她和歌迷之間的心照不宣的某種默契，某種盡在不言中的共同記憶。

開篇時的清唱，吐字清淺、聲線顫動，煽情的力道反倒極強。中段後陸續加入鼓點與合音，情緒漸次推高的同時，卻反有種塵埃落定的舒緩平和感覺。這該歸因於演繹方式得當。沒有炫技，更沒有落入窠臼的激烈起伏，利用恰到好處的輕重徐急和哭腔加入情緒，於是，這首詞曲編都很普通的作品，最終最有了出乎意外的效果。回望歌名，嗯，這是一首很有說服力的作品。

對於那些面對現實生活與未知未來感到無能為力，卻仍然記得彼時天真與理想的人來說，這張專輯不難便會勾引出小小的、無傷大雅的愁緒。但倘若你不過只是想要找些樂子，那就恭喜了，把耳朵打開，很容易就可以享受到被娛樂的直接快感。